不要与女实习生上床，哪怕她“愿意”

文 | 张丰

《南方日报》记者成某涉嫌强奸女实习生小卉（化名），引起舆论广泛关注。昨日晚间，广州警方已经宣布对成某刑拘，从调查到刑拘，只有一天时间，想必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当确凿的证据。

前日（28日）晚，有人在微信上披露了这一事件，当这一信息被转到一个记者群时，不少记者同行的第一反应，都是质疑：“这可能不算强奸，如果这也算强奸的话……”这一反应是不同寻常的。因为记者通常比普通人有更强烈的正义感，应该谴责这种行为，或者，出于职业习惯，记者应该想到求证真相，而不是这种下意识的反驳。很明显，“记者强奸女实习生”，让这个职业共同体感到了冒犯，当然，我也注意到，做出这种反应的，大多是男记者。等到女记者出来说话时，对成某就是谴责居多了。

在人们的心目中，除了娱乐圈之外，能称得上“贵圈真乱”的恐怕就是媒体圈了。中国的媒体，有着比较复杂的属性，工作性质要求员工有开放的思维，有“突破”的习惯，媒体从业者也确实称得上见多识广。他们有时候监督权力，有时候又贴近权力，这就造成某种“任性”的状态。尽管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媒体人的私生活比别的行业更混乱，但是媒体人的不检点行为，获得了更广泛的传播，这也是事实。

那些男记者下意识对实习女孩的质疑，并不是故意“洗地”，也不是说，他们都曾有过和女实习生上床的经历，因而本能地“捍卫”自己。他们这种反应，可能和这个行业的整体氛围有关：一个记者，和实习生上床，并不算什么。不少人从受害女孩的自述里去找她“自愿”的痕迹，也说明记者和实习生之间发生关系的故事，并不新鲜。大家的共识是，只要女孩是自愿的，就不算强奸，发生在成年人之间的床笫之欢就没什么可责怪的。

在中国，可能没有哪个行业像媒体这样大量而广泛地使用实习生。“受害人”小卉在《南方日报》实习不过三个月，已经可以经常代替记者去跑发布会，这种情况，很难在医生、教师等职业看到。一个实习医生，是不能单独给病人看病的，而一个实习的教师，学校也不会真的把课程交给他。对媒体而言，对实习生的使用是大胆的，那些由实习生和记者共同署名的发布会稿件，多半都是实习生写的。很多实习生写稿，都没有稿费，甚至有不良媒体，还把招实习生当作营收手段，收取“实习费”，因为为了能在将来的简历上写下一段经历，有太多的大学生需要实习了。

这就是实习生所面临的整体环境，其中的压迫和艰难显而易见。记者掌握着实习生稿件的署名权，这是实习生特别在乎的，她们需要在实习结束的时候，能在网上搜索到自己署名的报道；记者也掌握着对实习生的评价权，如果实习生特别想留下来工作，这种评价就是至关重要的；像成某这样的资深记者或“助理主任”，甚至还掌握着实习证明的盖章权，实习生实习几个月，为的就是这样一份证明。因此，在记者和实习生之间，并不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而是一种权力关系。这种“权力”是猥琐的，但却是真实存在的。

会不会有爱情发生？当一个男记者面对女实习生的时候，他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。丰富的从业经历，危险而传奇的故事，侃侃而谈的才华（这位成某面对采访对象的连珠炮式发问让人印象深刻），伪装出来的新闻理想，甚至那微不足道的经济实力（不少人嘲笑成某到快捷酒店开房），都构成了在女孩面前的魅力。一个女孩，在短短的时间内对记者产生好感几乎是必然的，爱上他似乎也是有可能的。

在这种不平等关系的构建中，真正的记者应该知道，他隐藏了很多不堪。面对实习生的所谓崇拜，真正负责任的记者，应该自省甚至惭愧。当一个资深记者对涉世未深的实习生谈论爱情的时候，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轻车熟路的喜剧表演，不管这表演看上去多么真诚，它都不可能是严肃的。

实习生会称呼带她的记者为老师，这是一个庄重的称呼。事实上，并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这个称呼。记者与实习生的所谓爱情，也让人想起大学中那些师生恋。最近几年，大学特别是研究生教育中，也屡屡有导师潜规则女学生的新闻曝出。这种“师生恋”，通常也是胁迫的产物。导师掌握着学生的生杀大权，给出一些暗示，有一些学生便会“真心相爱”。和记者面对实习生一样，男老师面对学生时，大多数时候也是有魅力的：成熟的男性，文质彬彬的气质，微不足道的经济实力，对知识的热爱（其实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这是一种职业），这些都是优势和力量，但同时也可能是伪装或欺骗。

现实中，并不排除女学生或实习生，为了自己的前途，主动选择投怀送抱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她们确实是自愿的。我有一位当大学老师的朋友，就给我讲过，有女学生确实相当明显地暗示过，不过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分数。这种事情，深深地刺痛了他，让他公开发誓，无论如何，不和自己的学生上床都是自己的底线。我们很容易发现，这种所谓的自愿得以成立的前提是，她们认为，在老师与学生之间，存在着这种交易的可能——生活中，可能真正有过先例，。这种投怀送抱，本身就是对不良关系的模仿，是对屈辱关系的确认，毫无疑问，这是不正常的

美国很多高校，都禁止“有共同学术兴趣的师生之间有浪漫关系”，这当然不是法律，而只是“校规”。这样的校规可以追溯到1984年，哈佛大学禁止教授与其直接教学和指导的学生搞师生恋。所谓的“共同学术兴趣”，其实就是指这种权力的相关性，老师是否有掌握学生前途和命运的可能？这样的规定，直接原因是美国女权主义理论的兴起，以及大学中对性骚扰概念的普及。美国社会对性骚扰的容忍度，比中国要低得多，老师因性骚扰而被告上法庭，也不是学校愿意看到的。因此，很多学校对师生恋的反应都扩大化了，哪怕是“纯洁的”师生性关系，也要禁止。学校变得比当事人还敏感，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，通常受处理的都是老师，原因只有一个：老师是更强势的一方。

有人用“法律未禁止的，都是正当的”来为这种师生恋进行辩解，认为这是“自由人”之间完全意志的表现。在法律上，这当然没有问题，在现实中，也常常畅通无阻。《南方日报》的成某，毫无疑问也相信这一点。现有证据表明，在这次涉嫌强奸之前，他曾对多名女实习生实行过性骚扰，而性骚扰在中国还处在法律的模糊地带，大多数女性都不会报警。除了性骚扰外，他还有更多的对实习生示好的行为，以期待那些对他确实有意的女孩做出积极的回应，这完全合法，但你也不得不承认，这确实猥琐。

不少媒体人甚至把这种猥琐当作骄傲的资本，或证明自己很行的手段，这种看上去流氓的行为，倒也有几分坦诚和可爱。但是，如果这种行为披着新闻理想的外衣，甚至对社会上发生的同类事件，经常进行严厉的批判，而交稿之后，却打着实习生的主意，这种分裂就不好玩了。

【作者简介】

张丰 | 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，读书人，媒体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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